泥沼火人
他没有理由不相信伦伦的话,不单是因为刚刚族人从来不说谎,而且由于他了解伦伦越多,就越知道她不是一个说谎的人。
然而,伦伦的话,却又是无法接受的。
他摊了摊手,道∶“好,我相信你,反正我们就快见到那个人了,是不是?”
伦伦像是还在生气,急步向前走着。
他们所经过之处,一直只是光秃秃的,暗红色的岩石,而且地势越来越向下,这时候,当端纳先生略停一停,打量四周围的情形时,他不禁“啊”地一声,叫了起来。
当他开始发现那些岩石之际,他觉得,如果附近有一个火山口的话,那么,他应该越走越高才是,才能发现那个火山口的。可是此际,当他一直向下,走了将近一小时之际,他才发现,自己早就在“火山口”之中,所以才一直向下走,他一直是沿着火山口在向下走。
然而,那又不是一个火山口,只是一个十分广大,边缘的斜度相当低的大坑。那些显然是熔岩凝成的石头布满了大坑斜坡上,而这时他们已接近这个极大的大坑最底部分了。
这个大坑的边缘,估计周界,至少有五千公尺以上,那绝计不是火山口,这一点,端纳的心中,感到很安慰,因为他早就知道,这不会有火山的。可是新的问题又来了,这样巨大的一个大坑,是由什么力量造成的呢?看来无论如何,不是天然形成的。
伦伦继续在向前走,在快接近底部之际,向下的倾斜度比较大,伦伦走得很快,端纳一直跟着,在快到底部之际,伦伦指着前面,道∶“小心,下面是一个大泥潭。”
端纳忙道∶“就是那个泥沼?”
伦伦摇头道∶“不是。不过也全是泥浆,再翻过去,就是大泥沼了。我看,泥沼的泥浆,和这个潭的泥浆是连在一起的,地下一定有一个大洞,泥浆就流来流去。”
端纳一面听着,一面向下看去,果然,在那个大坑的底部,有个泥潭,泥潭是圆形的,潭的直径,约莫有二十公尺,端纳也看出,伦伦的所谓泥浆,其实,只不过是混浊不清的泥水。
端纳来到了潭边,又呆了半晌,看泥水很平静,就是令得瑞纳大惑不解之处。
泥潭中的泥水,如果是在翻腾滚动的,那么就没有疑问了,可是事实上,水是静止的,静止的水,泥应该向下沉,水应该变清,如何还会是泥水?
端纳俯身,捧起一掬水来,不错,水中含有大量的呢,比中国黄河上游,水最浊的地方,含泥量至少多二十倍,已经接近是泥浆了,可是,黄河的水,是奔腾东流的,水中的泥,根本得不到沉淀的机会,而这里的水,却是静止的,那确然有点不可思议了。
让浓浊的泥水,在指缝中流走,端纳的手上,仍然沾满了不少泥。
沾在端纳手上的泥水,乾得很快,不一会,他的手上,就像是被涂上了一层均匀的泥粉一样,端纳自然而然地搓动着手,想将泥粉搓下去,而就在他搓手之际,只听得一阵轻微的“劈拍”声响,那便是在阳光之下,也可以看到端纳的手掌中,有火花在迸出来。而且端纳,也感到了一阵震动,就像是有一股电流,由他的掌心,通过了他的全身一样。
端纳不由自主,发起了一下呼吸声。那些乾了的泥粉,是带电的。
在那一刹间,端纳呆呆地站着,实在不知道该作如何表示才好,因为这一切实在来得太意外了。任何人,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,被一股电流通过身体,都会受到震动的,但是,如果电源之来是可以解释的话,这种震动很快就会过去的,但是现在的情形,是电的来源,也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。
端纳呆立着,双手张开着,沾在他手上的泥粉,在他刚才搓手之际,已经脱落了很多,但是还有不少沾在他的手上。
在阳光下看来,细粒的泥粉,黑褐色,和普通的泥粉,完全没有什么不同。
端纳呆了半晌,再搓了搓手,这一次,一则是由于他有了心理准备,二则是手上的泥粉已经少了,所以,虽然一搓有电震的感觉,但还不如上次为甚。
端纳吸了一口气,抬头向伦伦看去,出乎他的意料之外,伦伦却并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,照例是用一种十分顽皮的神气望着他。
端纳心中动了一下,道∶“你┅┅你也试过?”
伦伦点头,道∶“是的,这里的泥水很怪,乾了之后,会爆出小火花来,还会┅┅还会使人有被人呵痒的感觉,很有趣。”
端纳又呆了片刻,刚刚族土人自然不知道被电源突如其来地通过身体的感觉是怎样的,伦伦用“被人呵痒”来形容,已经算是十分贴切的了。
端纳这时,心中充满疑团,因为以他的知识而论,实在无法解释,何以会有这种情形发生,不明白何以在泥粉中,会有电存在。
他怔怔地望着那一潭混浊的泥水,心中乱成了一片,他知道,自己一定处在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的外围。他也知道,要是他能够突破外围,进入这件事的中心,他一定可以有极大的新发现。
可是端纳也知道,这件事神秘的外围,太坚固了,想要突破它,决不是容易的事。
伦伦却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,她只是笑嘻嘻地道∶“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?这里的泥水虽然古怪,但不会有害的,你看,我一点事也没有——”
她一面说着,一面跨前两步,要将脚伸进泥水中去,端纳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陡地叫了起来,道∶“不要。”
他叫着,陡地伸手拉住了伦伦,伦伦转过头来望着他,看来绝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如此紧张,但是端纳已经不由地分说,拉着她后退了两步,同时,急急地道∶“我们,我们该赶路了。”
伦伦没有表示什么意见,只是点着头,端纳不由自主地喘着气,向外走了过去。
他们来到这个泥水潭之际,是一直在向下走着的,一直来到了泥潭附近,端纳才发现,以泥水潭为中心,四面的斜坡,扩展开去,像是一个极大的圆坑。
这时,他离开了泥水潭,就变得一直在向上走,端纳的思绪,混乱之极,在他一直向上走的时候,他只是乱七八遭地在想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,自然那是由于他实在想不到问题的中心,所以便不得不作其它的胡思乱想之故。他想到了刚才的那种感觉,用“呵痒”来形容,自然只是刚刚族土人的说法,要让他来作形容的话,那种感觉,自然不是真正的触电,最贴切的形容,应该是一种恶作剧的玩具“电震器”。那是一种很小的装置藏在手中,和对方握手,电震器中轻度的电,可以使得不察究竟的人,在刹那间,吓上一大跳。
端纳刚才搓手的时候,那种感觉,就像是被人用电震器恶作剧玩弄一样。
可是,想来想去,还是那个老问题∶泥粉之中,怎会有电能呢?
要是天气十分乾燥,在搓手之际,可能产生静电,自然也会有火花和轻微的爆裂声,甚至也会有轻微的震动,但是空气并不乾燥,绝不是沙漠之中,而且,在泥粉的摇动之中所产生的,好像也不是静电。
在走上斜坡的那一段路上,端纳完全是好像在做白日梦一样,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上来的,一直到伦伦大声道∶“过了前面那座小山,就可以看到泥沼了。”端纳才如梦初醒似,定了定神,转过头来,向已走过的路回头望了一下。
当他在泥潭旁边的时候,仰头向四面看的时候,觉得这里的地方,像是一个极大的圆坑,这时到了上面,向下看去:“大坑”的感觉更甚,四周围的斜壁上,全是那种焦红色的岩石和寸草不生的泥土,看来,实在像是经过火山熔岩蹂躏过的地方,而那个泥潭,应该就是火山的喷口。
可是,端纳知道,那绝不是火山的喷口,整个大坑,看来是被一种什么巨大的力量,撞击而成的。
当端纳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,他不期而然地,抬头向天空望了一眼。
天空上万里晴空,只有几絮云彩,在碧蓝的青天下,几乎停留不动。端纳抬头向天空看,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。因为当他想到这个大坑,是由一种什么力量“撞击”
而成的话,那么,这种巨大的撞击力量,唯一的来源,就是来自天空,来自远古到现在,神秘而不可测的天空。
不过,端纳立时低下了头来,他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,未免太实际了,他心中苦笑了一下,向伦伦所指的方向看去。
可是,他虽然抬起头,向前看去,但实际上,他却几乎什么也看不到,因为他思绪实在太乱了,以致令得他视而不见。这时,他又想到,那种他还只在感觉上“奇异的巨大的撞击力量”,是来自天空这一点,未必是不切实际的。举一个例来说,要是有一颗陨星,自天而降,跌在这里的话,那么,就有可能,形成一种巨大的撞击力量,而做成这样的一个大坑。
当端纳想到这一点的时候,他忍不住发出了一下欢呼声。因为这样的假定,不但解决了大坑形成的问题,而且,和好多悬而未解的事,是相吻合的。
如果一颗极大的陨星,堕落在这里,那么,刚刚族土人传说中的地动山摇,天崩地裂,也就可以解释了,能够在山地之中,撞出这样的一个大坑来,这颗陨石一定极大,在它撞中地面的一刹那,的确可以造成地震或火山爆发一样的效果。
不应该有熔岩的地方而有熔岩凝成的石块,也是可以有解释了,陨星在经过地球的大气层之际,产生巨大的热量,它的本身,可能已在半熔状态之中,撞到了地面之后,高速的巨大的撞击力,又会产生高热,那种高热,是足以令得岩石熔化的。
至于那个泥潭,不消说,一定是陨星撞击之后,最后的坠落点了。
端纳对自己的假设,越来越觉得合理,忍不住自己在自己的腿上,用力拍了一下,道∶“对了。”
伦伦眨着眼,道∶“你想到了什么?”
端纳指着还可以看得到的那个泥潭,道∶“你知道这是怎么形成的?”
伦伦可能连这个问题的本身,都没有听得懂,她只是眨着眼。
但是端纳却不理会伦伦是不是听得懂,对他自己的假设,他有一种极度的兴奋,不论对象是什么人,他都非对之叙述一番不可。
他大声道∶“是陨星,一颗大陨星。”他指着天上,道∶“你知道么?一颗星,跌了下来,跌在这里,形成了一个大坑。”
伦伦听了之后,却笑了起来,道∶“你在骗人,天上的星那么小,就算跌了下来,怎会有这样的一个大坑?”
端纳万料不到自己的话,竟会召来这样的回答,他先是陡地一呆,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伦伦跟着他笑,伦伦的心目中,显然是以为端纳讲了一个笑话,而她听懂了那个笑话,所以一样高兴。
两个人笑了好一会,才止住了笑声,继续向前走去,端纳感到自己对一切不可解释的事,已经有了一点头绪,所不明白的,何以那泥潭中的泥粉,会带电而已。
再向前走去,端纳觉得十分轻松,他已经有了一个计划,准备向澳洲政府提议,派一个勘察队到这里来,抽乾泥潭中的泥水,就可能发现在泥潭的底上,找到一块世界上最大的陨石。
等到他们来到了那座小山头附近之际,已经过了正午了,端纳和伦伦找了一个树荫,停了下来,端纳燃着了一个火堆,煮了一些咖啡,给了伦伦一杯,伦伦小心地尝着咖啡,不时皱着眉,等到勉强喝完,她才道∶“你们喜欢喝这种苦水?”
端纳道∶“这不是苦水,是咖啡。”
伦伦将“咖啡”两个字,反覆念了几遍,才笑了起来,道∶“我不要到城市去,过你们的日子,你们或者懂得很多事,但是,实在不懂得生活,看你,喝这样的苦水,你们的脚上,要套上硬套子,使自己的脚,变得不能碰到地上,要是没有了这种套在脚上的硬套子,我看你们根本不能走路了。”
端纳呆了半晌,伦伦口中的“硬套子”,自然就是鞋子,那是文明人不可或缺的用品。
自认过着文明生活的人,没有一个不穿鞋子的,也绝不会有人以为穿了鞋子,有什么可笑之处,但是在伦伦的眼中,这种套在脚上的“硬套子”,就成了十分可笑,滑稽的东西。在自小就赤脚的刚刚族人看来,的确应该如此,他们的一双脚,可以踏在尖嶙的岩石上而不觉得疼痛,这种本事绝不是任何文明人所能做得到的。
端纳呆了片刻,道∶“看来我无法可以说服你,但是我认为,你是刚刚族,最勇敢的人,如果要使刚刚族人,脱离原始的生活,只有你努力,才能改变。”
伦伦摇头道∶“我不会作这种努力,我们生活得很好,为什么要去改变它?”
端纳放好了咖啡,站起身来,道∶“对,各人可以有权欢喜自己的生活方式,可是你必须承认一点,在没有别人的干扰之前,你们的生活方式,可以保持,一旦有了武力的干扰,你们就吃亏了,例如那个『有雷电力量』的人,就使你们的生活,不能继续下去了。”
伦伦咬了咬唇,道∶“我会对付他的,我至多和他同归于尽。”
端纳摇头道∶“要是这个人还有他的同伴呢?”
伦伦显然未曾习惯对一个问题作深思熟虑,所以她皱着眉,答不上来,只是鼓着气,向山上攀去。端纳跟在她的后面,一小时后,他们已经来到了那座山头的上面,伦伦大声地指着山下,道∶“看。”
端纳向前看去,一看之下,他不禁也发出了一下欢呼声,他欢呼的是前面的地形。
山头下面,是一个相当宽的峡谷,两面全是相当崇峻的山岭,所谓峡谷,端纳一看,就可以看出,那原是一条相当宽阔的河流。只不过河水已经乾涸了,所以正确的说法,应该说,那是一个相当宽阔的河床,在河床上,还可以清楚地看到许多被水冲成圆形的大小石块。
在河床的一段,还有着水,水在阳光下,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,看来几乎是泥褐色的,端纳也知道,那就是伦伦所说的“泥沼”了。
端纳之所以欢呼,是因为他看到了那宽阔的河床,他来此的目的,主要是找寻适合于发电的水源,这样的一大条大河流,一定有十分急湍的水源,虽然河水已经消失,但那可能是由于某种原因而使得河水改了道,只要沿着河床向前去,一定可以找到源头的。
有了这样的发现,端纳对于那个泥沼,反倒不十分注意,而伦伦却陡地叫了起来。
伦伦一面叫着,一面现出十分愤怒的神情来,手指着前面,甚至在发着颤。
端纳心中一凛,向前面看去,一时之间,他的心中,不禁感到一股寒意。
他看到在那个泥沼之中,有一个人正缓缓地走出来——说是“一个人正在缓缓地走出来”,那只不过是第一个直接的印象和反应,实际上,却只不过是一个像是人一样的东西,在从泥沼中走出来,那东西的身上,全是泥浆,但他的样子,的确是一个人。
端纳在陡地一呆之后,立时道∶“快伏下来。”
伦伦道∶“没有用的,他知道我来了。”
端纳大喝道∶“快伏下来。”
他一面喝着,一面近乎粗暴地,拉着伦伦,在一块大石后,伏了下来。
这时,他已看到了那个人,完全出了泥沼,站在岸边,端纳取出了望远镜来,凑在眼前,调整了焦距。这时,他已经完全可以看到那个人了。
那的的确确是一个人,虽然他的身上沾满了泥浆,但他实在是一个人,他有头,有身体,有手臂,有腿,实实在在是一个人。
然而,望远镜虽然将距离拉近,端纳还是无法看清那人的脸面,因为那个人的身上,全是泥浆,而且泥浆十分浓稠,端纳甚至无法分得清,那人是背对着他,还是面对着他。
端纳所看到的,只是那人身上的泥浆,大团大团地向下淌着,有的已经顺着他的脚,来到了地面上,聚起了一大堆泥浆,这种情形,就像是这个人,根本是一具蜡像,而这时,正在高温之下,开始熔化一样。
这种情形,实在是令人心悸的,这个泥沼,看来不像是那个大坑底部的泥潭,泥潭中的水虽然含泥很多,但还是水,而这个泥沼,却明明是泥浆,人如何可以在泥浆里干什么? 这时候,端纳才知道,自己一开始,认为自己要面对的,只不过是一个有现代武器的白人这种想法,是如何错误。
他吸了一口气。将望远镜递给了在他的身边,紧靠着他的伦伦,声音因为心情的紧张,而有点僵硬道∶“是这个人?”
伦伦接过望远镜来,凑在眼前,才看了一看,她就震动了一下,接着,他向端纳望了一眼,又在凑望远镜中看看,颤声道∶“就是他。”
伦伦说着,低下了头,也放下了望远镜,端纳又接过了望远镜,他看到,那个人身上的泥浆,在不断地向下淌着,他才从泥沼中出来的时候,身形很臃肿,这时因为他身上的泥浆不断淌下来,而变得正常得多,但是,还是看不清他的脸面。
端纳看到那人,缓缓转过身来,他显然是面对着端纳的那个山头了,他的脸上,全是泥浆,只可以看到他的口,在不断开合,好像是在说话,当然听不到他的声音,而更令人看得心惊肉跳的,是在他口部的开合之间,他脸上在向下淌着的泥浆,有不少进入了他的口中,而他却全然不觉,好像流进他口中的,不是泥浆,而是美味可口的奶油巧克力。
端纳也放下了望远镜,不由自主喘着气,伦伦望着他,显然是在等着他的决定。
端纳心中也犹豫不决,他身边并没有武器,如果有的话,他会毫不犹豫地向山下走去,去弄清楚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怪人。
但是,他又想到,就算他在山上不下去的话,也是无济于事的,因为那个人,曾到过刚刚族的村落,如果要对他们不利,自然不会就这样停在泥沼旁边。
而事实上,的确也像端纳所担心的那样,那人开始在向前走来,他每向前走一步,在他经过的地方,都有泥浆留下来。
留下来的泥浆,在烈日下,很快乾了,变成灰褐色的泥块,而那人身上的泥浆,也在渐渐地乾着,有的地方,也是现出了浅褐色,看起来更是难看。
端纳还在犹豫不决,伦伦已经不耐烦起来,道∶“我们不是来找他的么?为什么还躲在大石后?”
端纳吸了一口气,道∶“这个人┅┅太┅┅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人。”
伦伦望了端纳一眼,道∶“本来,事情和你无关,你可以快点回去。”
端纳陡地一怔,伦伦又立即道∶“我宁愿向前走,不愿意等在这里,由他来找我。
”
端纳感到脸上一阵发热,忙道∶“我不是想退缩,我只是在考虑,该怎样应付?”
伦伦突然掀开了身上的貂皮,取出了一柄锋利的石刀来,道∶“就这样对付。”
端纳摇着头,道∶“你这柄刀——”
伦伦又道∶“我还有勇气。”
的确,伦伦有着无比的勇气,这种勇气,不但令人钦佩,而且还可以感染别人。端纳没有再说什么,解开了背包,取出了一柄小刀来,递给了伦伦,道∶“这个给你,比起你那柄刀,有用得多。”
伦伦将那柄小刀接了过来,和石刀插在一起,又用山猫皮将刀掩上,端纳也取了一枝尖锐的铁枝在手,那枝铁枝,本来是他挖掘岩石用的,如果作为武器,当然也有一定的杀伤力的。
他们两人互望了一眼,一起从大石后站了起来,向山下走去。
那个自泥沼中走出来,全身是泥浆的人,仍在向前走着,他走得相当慢,当他在向前走来之际,他身上的泥浆,一直在继续乾着,以致他的全身,看来成为一种极为难看的灰白色,而且,看来乾了的泥浆,不再脱落,像是一层灰褐色的外壳,聚附在那个人的身体之外,即使是在日光之下,看来也觉得极其诡异。端纳并不是一个有很多冒险经历的人,这时,他的身子,忍不住地在发颤,一股寒意,自他的心底深处,直透了出来,使得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,他一面向前走着,一面向身边的伦伦看了一眼,只见伦伦双眼直盯着那个泥人,从她的眼神之中,看出她的心中,也一样有着恐惧,可是她的勇气,却毫无疑问,能够克服她心中的恐惧。
端纳暗中叫了一声“惭愧”,悄悄在衣服上抹去了手心中的冷汗,他咳嗽了一下,清了清喉咙想说什么,可是又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本来,他是保护着伦伦,来对付那个“有雷电力量”的人的,可是这时候,他自己的心里很明白,如果没有伦伦在他身边的话,他极可能掉头奔上山去,再也不到这个地方来了。
他们向下走着,那泥人一步一步,向高地接近,双方的速度都不是很快,但是越是想这一刻慢一点来,这一刻越是来得快,端纳和那个泥人,终于面对面了。
他们之间,相距大约有六七尺,双方都停了下来,当端纳屏住气息,打量着对方之际,他甚至要运用极强的意志力,才能令得他上下两排牙齿,不致发出得得声来。
那个人身上的泥浆,几乎全乾了,那是一种呈现死亡的灰褐色,泥片出现了裂痕,但是仍然紧贴在他的脸上,由于一直走向前来之际,那人身上的泥浆,已经落下了不少,所以这时,乾了之后,还留在他脸上的泥片,并不算是太厚,可以看到那人的轮廓。
那人的脸,看来比平常人来得圆,当端纳注视着他的时候,他也一样注视着端纳,在泥块之中,他的双眼,发出一种异样的,令人心悸的光芒。
端纳无法在那人的脸上找到鼻子,当然,在泥片之下,端纳是应该看不到那人的鼻子的,但是鼻子在脸的中央,是一个隆起的部分,那是应该看得到的,然而那人脸上的中央,却是非常平坦的。
端纳甚至在那人的脸上,找不到他的鼻孔,只看到他的口合张看,口内是鲜红色的,牙齿白而细,那人的口张合着,同时发出一种“嘶嘶”的声响,看来像是他的心中也很紧张,正在喘着气一样。
端纳深深吸了一口气,他感到肌肉僵硬,本来他想转过头去,看看伦伦的反应,同时通知她站在自己身后的,可是他却无法转过头去,他只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,抓得很紧,那当然是伦伦,同时也听得伦伦道∶“好,我来了,你想怎么样?”
端纳几次想开口,却无法出声,这时他听得伦伦先开了口,那使他心头,感到一阵惭愧,也刺激着他,使他徒然地提起了勇气来,他先将手臂向后移了移,那是示意伦伦站到他身后去,然后,他沉声问道∶“你是什么人?”
当他这一句话出口之际,他自己也惊讶于自己声音的镇定,而且,看来那个泥人,似乎同样感到害怕,他的话才出口,那泥人就震动了一下,向后退了一步。
这使得端纳的勇气增加,他并没有逼向前去,不过声音却提高了很多,他又厉声问道∶“你是什么人?你为什么要害死刚刚族人?”
端纳是用刚刚族的土语向那人喝问的,当端纳开口之前,他也曾考虑过,对着这样的一个怪人,应该使用什么语言,结果,他还是选用了刚刚族土语,因为他感到,那人既然曾和伦伦见过面,又到过刚刚族土人聚居的村落,应该可以听得懂的。